⑴ 如何從識字到做木匠
湖南省湘潭城南,距白石鋪不遠有一塊群山環抱、方圓七八畝的水塘,相傳古時候曾有隕(ǔn)石落入,因名星斗塘。塘邊的茅層里住著一戶姓齊的人家。公元1864年元旦,這家的長子呱呱墜地,祖父給他起名純芝,取號渭(wèi)清、蘭亭。這便是後來的藝術大師齊白石。
他在中年以後,人家只知他名叫齊璜(huánɡ),號叫白石,連外國人都這樣稱呼,別的名號,倒並不十分被人注意,尤其齊純芝這個名字,除了家鄉上歲數的老一輩親友,提起了也許還記得是他,別的人就很少知道了。
他從四歲時的冬天起,跟祖父識字,到了七歲那年,祖父認為他自己識得的字,已經全部教完了,再有別的字,他老人家自己也不認得,沒法再往下教。的確,他祖父肚子里的學問,已抖得乾乾凈凈的了,只好翻來覆去翻來覆去:睡在床上來回不斷地翻轉身體。也形容多次重復。地教他溫習已識的字。這三百來個字他實在都識得滾瓜爛熟了,連每個字的意義,都能講得清清楚楚。那年臘月上旬,祖父說:「提前放了學吧!」一面誇獎孫兒識的字,已和他一般多,一面卻唉聲嘆氣唉聲嘆氣:因為愁苦、憂悶而發出嘆息。,好像有什麼心事似的。母親是個聰明伶俐伶俐:聰明;靈活。的人,知道公公嘆氣,是因為沒有力量供孫子上學讀書的緣(yuán)故,就對祖父說:「兒媳今年推草椎下來的稻穀,積了四斗,存在隔嶺的一個銀匠家裡,原先打算再多積一些,跟他換副銀釵戴的。現在可以把四斗稻穀的錢取回來,買些紙筆書本,預備阿芝上學。阿爺明年要在楓林亭坐個蒙館,阿芝跟外公讀書,束脩是一定免了的。我想,阿芝朝去夜回,這點錢雖不多,也許能夠讀一年的書。讓他多多識幾個眼門前的字,會記記賬,寫寫字條兒,有了這么一點掛數書的書底子,將來扶犁(lí)掌耙(bà),也就算個好的掌作了。」祖父聽了很樂意,就決定白石明年去上學了。
學堂設在星斗塘北面山坳上的王爺殿,緊靠著一座楓林亭。1870年,過了農歷正月十五,祖父送阿芝來上學,先拜孔夫子牌位,後磕(kē)頭拜老師。念的第一本書是《四言雜字》。「發蒙」就這樣開始了。從這以後,祖父每天早送晚接。遇上雨天,黃土地泥濘泥濘(nìnɡ):因為爛泥不好走。難行,祖父便一手撐(chēnɡ)傘,一手提飯籮,深一腳淺一腳地背著阿芝上學,可謂費盡了心力。對此齊白石永遠銘(mínɡ)記在心。
課余的最大興趣是畫畫。齊白石後來回憶他畫的第一張畫是臨摹臨摹(mó):模仿書畫。的民間年畫雷公像。據說這種神像大多是民間畫匠用朱筆畫在黃裱紙上的,筆意很粗糙(cāo)。小純芝用薄竹紙蒙著臨摹下來,一看與原畫一模一樣。從此對畫畫產生莫大興趣,一發而不可收。先畫常在星斗塘釣魚的老頭,後來,凡是見過的東西都想畫出來,尤其是家禽(qín)、動物和昆蟲畫得最多。沒有紙就撕描紅習字本。有時寫生,有時憑記憶默現,越畫越帶勁,幾乎不能罷手。描紅本越撕越少,則換一本,沒幾天就撕完了。後來老師終於發現了他用寫字本畫畫的秘密,屢(lǚ)次呵斥呵斥(hēchì):大聲斥責。他不該浪費描紅本,甚至要用戒尺打他的手心。阿芝不再撕本,想畫畫,便到處去找用過的舊賬本,把它翻過來或把包過東西的舊紙展平,裁(cái)剪整齊,用來畫畫,直到他成了聞名世界的大畫家,仍然保留著珍惜舊包皮紙的習慣,凡是有些綿性的,就隨手展平,以備練筆用。
他上學不到一年,終因家庭貧困而輟學輟學(chuò):中途停止上學。,從9歲到11歲,在家幫大人挑水、種菜、掃地、打雜,最主要的是上山砍柴。
偶或有了閑工夫,他總忘不了讀書,把外祖父教過的幾本書,從頭至尾,重復地溫習。描紅紙寫完了,祖父給他買了幾本黃表紙訂成的寫字本子,又買了一本木版印的大楷(kǎi)字貼,教他臨摹(mó),他每天總要寫上一頁半頁。只是畫畫,仍是背著人的,寫字本上的紙,不敢去撕了,找到了一本祖父記賬舊賬簿,把賬簿拆(chāi)開,頁數倒是挺多,足夠畫一氣的。
就這樣,一晃,兩年多過去了。他十一歲那年,家裡因為糧食不夠吃,租了人家十幾畝田,種上了,人力不夠,祖父出主意,養了一頭牛。祖父叫他每天上山,一邊牧牛,一邊砍柴,順便撿點糞,還要帶著二弟純松一塊兒去,由他照看,免得他在家礙手礙腳礙手礙腳:防礙別人做事,讓人感到不方便。耽誤母親做事。祖母擔憂白石身體不太好,聽了算命瞎子的話,說「水星照命,孩子多災,防防水星,就能逢凶化吉」。便買了一個小銅鈴,用紅頭繩系在他脖子上,對他說:「阿芝!帶著二弟上山去,好好兒地牧牛砍柴,到晚晌,我在門口等著,聽到鈴聲由遠而近,知道你們回來了,煮好了飯,跟你們一塊兒吃。」母親又取來一塊小銅牌,牌上刻著「南無阿彌陀佛」六個字,和銅鈴系在一起,說:「有了這塊牌,山上的豺(chái)狼虎豹,妖魔鬼怪,都不敢近身的。」
他每回上山,總是帶著書本,除了看牛和照顧二弟以外,砍柴撿糞,是應做的事,溫習舊讀的幾本書,也成了日常的功課。有一天,他盡顧著讀書,忘了砍柴,到天黑回家,柴沒砍滿一擔,糞也撿得很少,吃完晚飯,他又取筆寫字。祖母憋(biē)不住了,對他說:「阿芝!你父親是我的獨生子,沒有哥哥弟弟,你母親生了你,我有了長孫子,真把你看作夜明珠,無價寶似的。以為我們家,從此田裡地里,添了個好掌作,你父親有了個好幫手!你小時候多病,我和你母親,急成個什麼樣子!求神拜佛,燒香磕(kē)頭哪一種辛苦沒有受過!現在你能砍柴了,家裡等著燒用,你卻天天只管寫字,俗語說得好:三日風,四日雨,哪見文章鍋里煮?明天要是沒有了米吃,阿芝,你看怎麼辦呢?難道說,你捧了一本書,或是拿著一支筆,就能飽了肚子嗎?唉!可惜你生下來的時候,走錯了人家!」
聽了祖母的話,他知道她老人家是因為家裡貧窮,盼望他多費些力氣,多幫助些家用,怕他盡顧著讀書寫字,把家務耽誤耽誤:因拖延或錯過時機而誤事。了。從此,他上山雖仍帶了書去,總把書掛在牛犄(jī)角上,等撿足了糞,和滿滿地砍足了一擔柴之後,再取下書來讀。他在蒙館的時候,《論語》沒有讀完,有不認識的字和不明白的地方,常常趁放牛之便,繞道到外祖父那邊,去請問他。這樣,居然把一部《論語》,對付著讀完了。
轉眼間,白石已長到15歲。父親看他身體弱,力氣小,田裡事實在有點做不動,就想叫他去學一門手藝,日後能養家糊口。
但是,究竟學哪一門手藝呢?父親跟他祖母和母親商量過好幾次,都沒決定出一個准主意來。那年年初,有一個鄉里人都稱他為「齊滿木匠」的,是他的本家叔祖,他向祖母拜年。白石父親請他喝酒。在喝酒的時候,父親跟他說妥(tuǒ),白石去拜他為師,跟他學做木匠手藝。隔了幾天,揀了個好日子,父親領他到叔祖的家裡,行了拜師禮,吃了進師酒,白石就算他的正式徒(tú)弟了。
那年秋天他跟著齊師傅做完工回來,在鄉里的田塍(chénɡ)上,遠遠地看見對面過來三個人,肩上有的背了木箱,有的背著很堅實的粗布大口袋,箱里袋裡裝的,也都是些斧鋸(jù)鑽鑿(záo)這一類的傢伙,一看就知道是木匠,當然是同行了,他並不在意。想不到走到近身,齊師傅垂下雙手,側著身體,站在旁邊,滿面堆著笑意,問他們好。他們三個人,卻倨傲倨(jù)傲:驕傲:傲慢。得很,略微地點了點頭,愛理不理地搭訕搭訕(shàn):為了跟人接近或把尷尬的局面敷衍過去而找話說。著:「從哪裡來?」齊師傅很恭敬地答道:「剛給人家做了幾件粗糙傢具回來。」交談了幾句話,他們頭也不回地走了。齊師傅等他們走遠,才拉著白石往前走。白石覺得很詫異詫異(chà):覺得十分奇怪。,問道:「我們是木匠,他們也是木匠,師傅為什麼要這樣恭敬恭敬(ɡōnɡ):對尊長或賓客嚴肅有禮貌。?」齊師傅拉長了臉說:「小孩子不懂得規矩!我們是大器(qì)作,做的是粗活,他們是小器作,做的是細活。他們能做精緻小巧的東西,還會雕(diāo)花,這種手藝,不是聰明人,一輩子也學不成的,我們大器作的人,怎敢和他們並起並坐呢?」白石聽了,心裡很不服氣,他想:「他們能學,難道我就學不成!」因此,他就決心要去學小器作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