Ⅰ 關於教師的感人事跡的材料
山 村 的 葬 禮
「文革」期間,我媽媽和我舅舅下放到一個偏遠的山區。「文革」結束後,落實了政策,我媽回到城裡,舅舅卻在那裡扎了根。在我記事的時候,每年春節媽媽都要去鄉下給舅舅拜年,順便還要看望那些曾經幫助過她的村民,後來逐漸減少,每隔兩三年才去一次。這不是因為人到中年有了惰性,也不是時間久了淡漠了親情、鄉情,而是這幾年我媽媽的身體一直不怎麼好,加上路途遙遠來去不便。路途遙遠那是實情,來去真是不便。從市內乘車至郊區,再從郊區轉車到臨江,然後下車去渡口,過了河還要步行三四里,才能看見一座山崗,山崗那裡有個叫南嶺的村莊。舅舅的家就住在那裡。去年暑假立秋之後,天漸漸涼了,我徵得爸爸媽媽的同意,到舅舅家去玩幾天。臨走時媽媽讓我帶上手機,然後她一直把我送到車站,把背包遞給我,說:「換洗的衣服都在裡面,到了你舅舅家別忘了給家裡報平安。」我接過背包,有點不耐煩地回答說:「知道了媽媽。」說真的, 我已經是二十一歲的人了,最受不了處處還要被人照顧著,這份太平和安逸令我窒息!
乘船過了河,走了很遠的路,終於看到了那座山。這時已是晚霞滿天。再走近些,落日余輝已成了山丘、村莊的背景圖。
我趕到舅舅家,好幾個人,正坐在舅舅家門前的小桌子周圍吃晚飯。
「呀,是旭華來啦。」舅舅見到我有點意外,忙丟下碗筷站起來,接過我的背包,說:「旭華,先坐下歇息,我給你盛飯去。」
「吃飯不急,熱死了,先給我一點水!」我對舅舅說,順勢在舅舅的位子上坐了下來。
「哎。」舅舅答應著,把我的背包拿進屋子,轉身又進了廚房。
坐在桌旁的人,除了舅媽以外,其餘的人我不知道怎麼稱呼,我只有望著他們笑笑。他們見了我,也友好地對我笑笑。
「旭華。」舅媽指著桌旁的人一一向我介紹:「這是隔壁的劉兄弟,哦,你該喊他劉叔。這是你劉叔的兒子,他比你大,你就喊他啞哥。這是你劉叔的女兒叫小菊。」 小菊低著頭抿嘴笑。舅媽又把我介紹給他們,「這是我城裡的外甥,王旭華,是大學生呢!」
其實這些人我並不陌生,那時我跟著媽媽來給舅舅拜年曾見過面,只不過是來也匆匆去也匆匆,叫不出名姓罷了。
「哦,是韓蘭的兒子吧。」劉叔說:「當年韓蘭來這里插隊的時候還是一個小姑娘,現在她的兒子都這么大了,時間過得真快呀!」
舅舅倒來一碗熱氣騰騰的開水,放在我的面前。「這太燙了,我渴得受不了,還是喝涼水吧!」說著,我站起身來直奔廚房水缸跟前,拿起瓢,揭開水缸蓋舀水就喝。舅舅跟進來,我已經把一大瓢水喝下肚了。
「咳,城裡的孩子也不講衛生。」舅舅抱怨了我一句。
「沒事,我身體結實著呢。」我用手背抹一下嘴邊的水,笑著對舅舅說。
「有事就遲了。」舅舅也笑了,他遞給我一塊毛巾,「擦擦汗出去吃晚飯,廚房裡溫度高。」
我這才覺得,廚房裡熱得像蒸籠,還彌漫著油煙味。走這么遠的路,我身上都沒有出汗,現在越擦汗越多,身上也汗濕了。也許是我路走急了的緣故,忽然停下來才有這么多的汗。我趕緊奔出廚房去吃晚飯。
「劉兄弟,你們慢慢吃。」舅媽站起來,說:「我給旭華收拾房間,好讓他晚上有個安身之處。」她走路一瘸一拐地。小菊忙去攙她,「嬸,我也吃過了,還是讓我來幫你吧。」
「好啊。」舅媽笑眯眯地答應著,倆人進了屋。
「舅媽的腳是怎麼啦?」我問舅舅。
「扭了一下,沒什麼大礙,過幾天就會好的。」舅舅不以為然地說。
晚飯過後,舅舅對劉叔說,地里的玉米棒也掰得差不多了,明天就不要過來幫忙了。劉叔說,還是讓小菊過來吧,她在家裡閑著也是閑著。
劉叔和啞哥回去了。
「快要開學了吧?」舅舅問我,「你媽的身體現在怎麼樣了?」
「開學還有一個多星期。」我回答說:「我媽的身體不見好也不見壞,還是老樣子,她來去不便,就讓我來看看你們。」
「嗯。」舅舅又嘆了口氣,說:「要是龍兒還在的話,現在也跟你差不多大了。」
龍兒叫小龍,是舅舅的兒子,他比我小兩個月。十一歲那年,他和村上的幾個小夥伴去河裡洗澡,溺水死了。事情已經過去十年了,舅舅至今還在想著他。
「舅舅,小龍死去這么多年了,你也別難過了。」我勸著,我知道舅舅是在觸景生情,他看到我,就想起了死去的小龍。
「是啊,時間沖淡了一切!」舅舅站起來,「旭華,你坐一會兒,我收拾一下,給你燒洗澡水去。」
「大伯,還是讓我來吧。」小菊扶著舅媽出來,笑盈盈地幫著舅舅麻利地收拾好桌子上的碗筷菜盤,進了廚房。
天漸漸地黑下來,小菊從廚房裡出來對舅舅說:「大伯,洗澡水燒好了。」她走時沖我一笑。幾年前,她還是一個扎著羊角辮的小姑娘,現在卻出落得秀美可人。
洗過澡之後,我進了舅媽和小菊為我收拾的房間。這是一個大間,表弟小龍還在、表姐還沒有出嫁的時候,這一大間被隔成兩小間,左間是表弟的卧室,右間是表姐的閨房。現在隔牆早已撤了,裡面堆放著糧食,騰出一塊地方,支起一張床,暫時就權充我的卧室。
「鄉下不比城裡,你就將就著一點。」舅媽進來笑著對我說。
「學生宿舍沒有這么大,也沒有這里安靜呢!」我對舅媽說,「哦,舅媽,明天早晨別忘了喊我,我也要到地理去掰玉米棒。」
「那你就早點歇著,跑了這么遠的路也累了。」舅媽出去了。
我還真是有點累了,拿出手機,給媽媽打了個電話報平安,然後鑽進蚊帳,很快就睡著了。
第二天早晨,我被屋外的響聲吵醒了,掀開蚊帳,走出屋子,舅舅、舅媽還有小菊正在門前的土場上曬玉米棒子。我伸了一個懶腰,昨天的疲勞隨著兩臂張開擴散而去。我這才體會到媽媽說過的話:年輕人勞累一點算什麼,一覺醒來體力就恢復了。
「旭華起床啦。怎不多睡一會兒?」舅媽問。
「我不喜歡賴床。」我說。
「那你就到廚房裡去刷牙洗臉,早飯在鍋里。」舅媽說:「吃過早飯你和小菊去地里掰玉米棒。」
「你怎麼能叫他去掰玉米棒?」舅舅責怪舅媽說。
我趕忙說:「舅舅,是我自己要去的。」
「你聽見沒有?」舅媽說:「他昨天晚上就跟我說要去掰玉米棒,這哪能怪我呢?」
小菊在一旁偷偷地笑。
早飯後,舅媽像隊長一樣地指派我和小菊去掰玉米棒,讓舅舅把掰下來的玉米棒,用蛇皮袋子裝著往家運。小菊提著籃子前面走,我拿著蛇皮袋子後面跟。
早晨的霧靄還沒有散盡,朝陽照在山野村莊上,一切都是模模糊糊的影子,影子的邊緣也不清楚,天空卻是美麗的,幾乎是透明的金黃色。霞光漸漸增強,光輝燦爛,這種光彩是多麼生氣勃勃。晨曦時強時弱,有時鮮艷奪目,有時漸漸暗淡。當樹葉、小鳥都能看清楚時,周圍顯得特別寧靜。不一會兒,這種寧靜,被山民們下地幹活的腳步聲打破了。
大約走了一里多路的光景,到了玉米地。小菊進了玉米地開始掰玉米棒,我還拿著蛇皮袋子跟著她。
「你不是來掰玉米棒的嗎?拿著袋子跟著我幹嘛?」她笑著對我說。
「哦,那,那放在哪兒?」我拿著袋子問。
「到底是城裡人,沒有做過鄉下活。你把袋子放在地頭,等我們把籃子裝滿了,再裝進蛇皮袋子里。」說著,她又一笑。
我知道,她沒有嘲笑我的意思,只是教我怎麼做。我把蛇皮袋子放到地頭,和她一起掰玉米棒。
「華哥,你上什麼大學?」過了一會兒,她問。
「師范大學。」我回答說。
「那我該叫你老師了。」
「我現在還是一個學生,學生還沒有做好,你哪能叫我老師。」
她邊掰邊說著話,說話幹活兩不誤。我卻沒有這個技能,說話時手裡的活就得停下來。
「我說我是老師你信嗎?」
「我為什麼不信?我上小學時侯的老師就是像你這么大。」我說。
「哦,可我已有三年的教齡了。」
三年的教齡?我還真是有點不信。我停下手中的活看著她,她也在看著我,好像是在等待我的回答。我還沒有說話,她笑了,「不信了吧?我就知道你不會信。」
「三年前你多大?」我問。
「十五歲。」她回答說。
「十五歲你就當了老師?」我有點好奇,「那你是怎麼當上老師的?」
「這里的孩子,上學都要到二十里的鎮上去,每天往返兩次就得花上三四個小時。村裡就想在這里辦一個教學點,可是選來選去沒有合適的人選。正好那年我初中畢業,村長就找到了我。開始我有點當心教不好,但我還是接受了,就這樣當上了老師。當時,學校只有八個學生,一年級五個,二年級三個。開始時,人們都喊我娃子頭,一年下來村民見我教得還不錯,便改口喊我老師,七溝八寨的孩子也來這里上學。由原來的八個學生增加到二十六個,又增設了一個三年級。」
「什麼?你一個人要帶三個年級?」我不禁問道:「那課是怎麼安排的?」
「是呀,我既是校長,又是班主任,語文、數學,各門功課都得教。我常把課本推放在課桌上,先給三年級講解或輔導,低年級學生就可以上自習課做作業了;然後再給其他兩個年級上課。」
「那你不是很累嗎?」
「說不累是騙人,可我已經喜歡上這份工作了。」
「村裡給你月薪是多少?」
「我們這里沒有月薪,只有年薪。」
「年薪是多少?」
「二三百元。」
「二三百元?這也太少了吧!」
「當你站在講台上,看著那一雙雙求知慾的眼睛望著你的時候,錢多錢少也就無所謂了。」
我忽然覺得她的偉大我的渺小來。說句實話,我的理想原本不是當老師。可是命運捉弄人,高考時偏偏被師范學院所垂青。無奈今後的前程也就是「教館原來最下流,傍人門戶過春秋」 了。小菊的一番話,在我心裡著實起了很大變化。此時此刻,我才知道,為什麼人們把世界上最美好詞語衷心獻給老師,因為老師甘願把整個生命相托給這份事業,一聲老師,喊出無比的尊重,喚出無限的期待。
剩下的玉米棒,不到中午就掰完了。舅舅把掰下的玉米棒運回了家。到了下午三四點鍾,秋雲漫上天空,樣子是要下雨了。我幫著舅舅、舅媽,把曬在場上的玉米棒收攏在一起,然後拾進籮筐往家裡抬。
黃昏,晰晰瀝瀝地飄下雨絲,窗外便是迷濛的世界了。黃昏的蒼穹掛在上面,沒有一點顏色。樹葉不協調地飄落在曠野中,牛毛似的細雨密密麻麻地斜飄在竹葉上,一股濃濃的綠意跳入眼眸。山野已升起淡淡的霧氣,裊娜地飄了過來,悄悄地溜進我窗戶的縫隙,帶給我一縷泥土清新的芬芳。凝望雨簾中,遠處的山丘靜靜地俯卧在風雨茫茫的大地上。
小雨一連下了幾天,這給山裡人帶來了憂愁。地里的好多事情等著他們去做,可是老天不能善解人意,秋雨卻把人們堵在家裡。我倒不覺得憂愁,小菊天天過來和我聊天,我們說話很投緣,聊得也很開心。
「華哥,你知道你有多幸福嗎?」她說。
「幸福?我倒不覺得有多麼幸福。」我回答說。
「你是身在福中不知福。你那天晚上剛到的時候,你舅媽向我們介紹你是大學生,你知道你舅媽有多自豪嗎?」她學著我舅媽說話的樣子,說:「這是我城裡的外甥,王旭華,是大學生呢!」
「這有什麼?」我不以為然地說:「三條腿的蛤蟆難找,現在的大學生到處都是。」
「你別說得輕巧。我們這山溝里就是沒有一個大學生。就說去年吧,離這里不遠的一個村子裡,有一個學生好不容易考上大學,結果湊不齊五千元的學費而喝葯尋死了。」說這話時,她深深地嘆了口氣,似乎是在惋惜死者,又似乎對這件事不可思議。
「要是……」我望著她,她也正望著我,「要是這事放在你身上,你會怎麼做?」
「我才不會那麼傻呢。」她笑著低下頭,「為什麼非要在一棵樹上弔死。這也太不值了。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