① 小班教案之水磨坊面粉
水磨坊
在我童年岁月中,对水磨坊的记忆,像牢牢铭刻上去似的,总是难以抹掉。
我的家乡流川,多年来一直干旱少雨,草木稀疏,禾苗稀稀拉拉,庄稼常常歉收。人们起早贪黑操劳,辛辛苦苦忙碌,熬到年底也只能打下不多的一点儿粮食,没到来年二三月,家家户户就断粮了,日子紧巴巴的。打碾了麦子青稞后,赶紧清理干净,或扛在肩头、或装进架子车、或驮在毛驴身上,送到磨坊去。
磨坊在党川堡川道中心,北靠康广公路,南接流川河水。在西面几百米远的流川河上游,接近新路坡的岸边,挖开了两尺多宽的一条磨渠,引来清亮的河水,绕过田间地头,弯弯曲曲流淌而来,到磨坊时轰隆隆地冲转磨轮,磨着人们拉来的粮食。听母亲说,自从来到这个地方,水磨坊已经存在着,很古很旧的样子,不知修建于什么年代,磨掉了多少五谷杂粮,延续了多少风雨岁月,养活了多少生生不息的人们。
记得五六岁时,我身患疾病,体弱乏力,整天待在炕上,半死不活地熬着一天天日子。一旦得知母亲往架子车上装粮食,拉着要去磨面时,就不顾大人在家好好养病,不准乱跑的劝告,拖着虚弱的身子,挣扎着跑出来,跟在车子后面,高高兴兴地去磨坊。出了门沿着康广公路,往西走一千多米,通过下古城路口,拐几个弯,爬几道坡,上一个高高的平台,就到了。
磨坊门前是一片平缓的沙滩,有芨芨草、苦苦菜、蒿子、红柳丛,还有大大小小的鹅卵石,白白亮亮的,到处可见。枝叶稀疏的三五棵旱柳,不知存活了多少年,经过了怎样的寒来暑往,个头还矮矮的,枝干胳膊一般粗,像原初的模样儿,觉得从来就没有长大过。拉来粮食的人卸套后,将骡马毛驴栓在这些树上。牲口不安分,调皮捣蛋,使起性子或肚子饿了,就不停地牵动缰绳,左右转圈,前拉后扯,或啃地面的青草,或摆动脖子上下磨蹭,或仰头争吃头顶的绿叶。此时的旱柳,就受不了了,被扯得东倒西歪,左摇右摆,甚至挨到了地面,触到旁边的架子车上。牲口拉下的粪便,散落在短草丛里,这边一堆,那边一溜,引来无数的苍蝇飞虫,嘤嘤嗡嗡,四处喧闹。
磨坊在高高崖坎上,坐西朝东,远远看去,像小心翼翼砌上去似的,觉得不大牢固,猛烈的一阵大风刮来,便会立马摇晃,将要倾倒下来的样子。高大挺拔的一棵棵杨树、柳树、榆树,在周围层层叠叠遮掩起来,看得不大清楚。磨坊的三间房子已经很旧了,灰灰暗暗的,两间建在实地上,一间底下悬起来,空空的,由粗壮的大木头撑着。
房顶上坑坑窝窝,高高低低,很不平整。许多瓦片有的裂为两半,有的一片片掉光了,不知是因时间太久而损坏的,还是调皮捣蛋的小孩乘人不在,没有防备时,捡起地上的石头打碎的,不少地方露出灰色的草泥。新换上去的,于灰黑的旧瓦之间,东一块西一块地胡乱拼凑着,显得不大协调,像穿旧的一件破衣服上,随意打上去的补丁。椽缝里飘出的面粉,路面上刮来的灰尘,一层一层,落在房顶上,日积月累,把瓦楞给填平了,看不出一点儿原有的沟槽。斜塌下去的房檐露出虫蛀的椽子,布满无数的小孔,针点儿一样大小,时时漏出木质腐烂后细碎的粉末。房脊上野生的蒿草丛柳一二尺高,极力疯长着,在呼呼吹过的大风中,不停地摇来摆去。
磨坊的墙壁大多是镶上的木板,厚厚的,经多年的风吹日晒,岁月剥蚀,呈现出灰褐色,旧旧的,裂开了无数小洞和缝隙,或能钻进铁丝,或能塞入手指,或能伸进小孩的拳头。有时磨面者稍不小心,就会碰开个大窟窿的。
墙的背阴处长有许多绿色的苔藓,这里一片,那里一绺。荒草细细的茎秆,沿墙根儿蓬蓬勃勃生长,一直抵到了房檐。灰黑的大蜘蛛,在椽头间、木板上、横梁中,结下了灰色的一张张大网,横七竖八的,静等一只只虫子飞来,没头没脑撞上去,沾住了,成为一顿顿美餐,填饱自己饥饿的肚皮。漏出缝隙的面粉,落在这些蛛网上,像洗净的一方白色手帕,静静晾晒着。有的蛛网中间裂开了一个大洞,估计是力量足,身体强壮的甲虫,突然飞掠而过时,不慎冲撞开的。蛛网边缘死去的飞虫,静静的,一动也不动。
悬着的房子下面,是磨坊的枢纽和关键部位。大大小小的转轴,各种各样的木齿,组装在一起,忍受摩擦的疼痛,流水的浸湿,在为磨出更多的面粉,使出浑身的劲儿,咯吱咯吱的,紧紧咬合,相互搅动,密切协作,默默出力。斜伸的一条木制水槽,两三丈长,引来磨渠的流水,注入磨轮的水匣,冲击磨轮旋转。我想,我们勤劳勇敢的祖先,是多么心灵手巧,聪明能干,像建造水磨坊一样,为千千万万的后辈儿孙,不知留下了多少享用不尽的财富。
磨轮周围溅满了无数水珠,土坎上湿漉漉的,使胡乱生出的野草,得以浇灌,长得更加茂盛翠绿。底层的磨轮转轴,长期浸泡在翻滚的雪白漩涡里,时隐时现,灰灰暗暗,失去了原有的本色。炎热的盛夏时节,二三十岁的青年小伙,在地里干活累了热了,瘙痒难耐时,独自来到这里,悄悄脱掉身上的衣裤,赤条条钻进扬起的飞瀑之下,痛痛快快地洗澡冲凉。
接近磨坊的水渠,一律用水泥砌筑着。水渠旁边,留下了备用的一条水槽,磨轮或其它地方需要及时修理,要停转磨轮时,拿来定制的一块木板,镶进槽边留下的插口,挡住流水,使其绕开磨坊,转几个弯儿,远远流到河里去了。
进了磨坊低矮的大门,觉得十分狭窄,光线暗暗的,一时看不清楚。门旁挂着蓝色布帘的一间房里,搭着可容二三人睡觉的土炕。叠放的两床被子,不知是浸透了各种各样的面粉,还是盖用了好多年,已变得灰灰的,看不出原有的底色。这里既是磨主守夜的地方,又是磨面者熬得久了,过度疲劳,家人替换后暂时休息的去处。再过去是间大房子,码着许多袋装的玉米、麦子、大豆、青稞,高高挨到了房顶,占满了整个空间。磨主对这些粮食,依照先后顺序,安排先来的先磨,后来的后磨。先磨的放在外头,后磨的放在里边。